中国传统文人之最优秀者,往往不是单纯的文人,他们大多有其专门职业,却是才情高逸博学多思,赫赫文名或许只是他们无意间留给人世间的。我很敬慕这一派的文人,尤其爱这一派的苏东坡。传说宋代有四川民谚云:“二苏出,蜀山童。”意思是说四川耗尽天地精华之气,才孕育出东坡兄弟这对人中龙凤。固然这是黎民百姓的夸张,但却是川人爱戴东坡才乐意如此夸张。
苏东坡素怀致君尧舜之志,发奋为学,考取功名,不愧为忠君爱民的能臣干吏。他不论知杭州或贬黄州,不论知制诰或流儋州,都真正做到了他的同代知音范仲淹所说的“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,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”。他是一位职业官员,更是一位杰出的政治家。他又是古来词家第一,他还是笔墨出新的书法家,他于文人画有开山之功,他是后世熟知的美食家,他是酿酒家,他是养生家,他还精于炼丹,他还自己造纸。古来兼享当世名和万世名的人并不多,苏东坡便是当世名和万世名都有的。他为翰林学士知制诰时,片纸手札即可买七斤羊肉。他知道外头有人拿他的字卖钱,有回某小吏找他索要手令,他说:“我不是要你口头传话了吗?今日禁屠不杀羊。”东坡风趣可爱亦可见也。
饶力明先生是检察官,职业工作做得极有成就。他长期从事职务犯罪侦查、预防及教育工作,在中国政法界享有盛名,是专攻职务犯罪预防的检察业务专家。据闻,此领域专家全国仅有三人。中国优秀的检察官是很多的,而专家型的优秀检察官就非常难得了。
我最初遇见饶力明先生,并不知道他是检察官,只当他是职业摄影家。那是一次关爱抗战老兵的公益活动,预其事者皆为爱心热血人士。饶力明先生身穿摄影师标准配置军绿马甲,专注地为抗战老兵们拍照。我敬仰这些勇赴国难的民族英雄,凡为他们晚年幸福做公益的人,我皆视若亲人。因此,我于饶力明先生,颇有知音之感。直到几年之后,我才知道他原来是鼎鼎有名的专家型检察官。我参加某项干部培训,饶力明先生是授课专家。可惜,他来授课时,我因万不得已的缘故请假缺席了。事后,听很多人议论说,饶教授的课是讲得最好的。
最近,他将出版新作《吾诗吾文吾摄之——一名普通检察官的人文情怀》,我有幸拜读了他的诗和文章,颇为欣喜。读完他的诗和文章,再思想他的职业,一个兢兢业业又才情丰沛的完整的饶力明先生就凸显出来了。有人或许有疑问:饶先生的职业,同他的爱好及性情,岂不有些违和吗?实则不然。孔子高足子夏云:“君子有三变,望之俨然,即之也温,听其言也厉。”可见古贤知人论世,从不刻板拘泥。我观饶力明先生之职业修为与文章才情,若用古人两句现成的话概而言之,则是:严若秋霜,穆如春风。
湖南省作家协会主席 王跃文